行动改变生存——中国女性公益项目观察报告（2025）解读

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长期关注中国代表性公益项目的发展，并连续多年发布中国公益项目品牌榜。2025年，恰逢北京世妇会召开30周年，研究中心特此展开对女性类公益项目的专项调研。调研既包括服务妇女发展/性别平等的公益项目，也包括以妇女为参与主体的公益项目。

此次调研历时6个月，使用了文献研究、问卷调查、深度访谈、案例研究等不同研究方法。同时综合过往榜单女性类公益项目、慈善中国女性相关有效期内部分项目、互联网募捐平台进行中部分女性类项目，合计收集扫描219个项目，以分析女性公益项目的发展情况。

整体来看，中国女性公益项目的发展呈现出几大特点，包括多样化、多元化，其中企业善于整合资源开展；“赋能”渐成主流，女性成为公益慈善的重要参与者；女性公益项目成为政策制定、重塑性别文化叙事、国际交流合作的重要助力。与此同时中国女性公益项目面临着传统观念，机构可持续发展，理论、政策、平台等各方面挑战。

行动，赋能女性全面发展

妇女发展涉及方方面面，公益慈善是社会各界可以参与的第一步。此次调研发现，在项目实施和内容上，女性公益项目呈现出四大特点。

一是女性公益项目呈多样化、多元化趋势。在覆盖领域上，女性公益项日渐多样化。数据显示，当前女性类公益项目覆盖《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21-2030年）》的包括健康、教育、经济、参与决策和管理等八大领域。其中健康领域开展的项目占比最高，达36%。经济是公益慈善助力女性发展的第二大领域，占比18%。内容包括为妇女提供必要的培训；支持妇女平等就业、创业；提升乡村或低收入妇女可持续发展能力等。社会保障是女性公益项目的第三大关注领域，占比12%。

在发起主体上，呈现多元社会力量共同参与的特点。数据显示，女性类公益项目67%为基金会发起。其中除了妇女儿童类基金会，其他不同类型、不同地区的基金会也是重要参与力量。各类社会团体/社会机构也积极参与妇女发展，包括慈善会、爱心协会、志愿者联合会、公益服务中心等，由他们为主体发起的女性公益项目占比17%。企业也成为公益慈善助力妇女展的重要补充，占发起项目主体的16%。其中既包括外企，也包括本土企业，行业覆盖从美妆、快消、金融等不同领域。

二是企业女性公益项目善于整合资源。企业自身所处的行业、上下游供应链、员工、技术、场地、品牌等都是重要资源。开展女性公益项目，企业更倾向充分结合自身优势打造具有识别度的品牌项目。如唯品会的唯爱妈妈，项目充分发挥互联网优势，探索互联网平台创新模式，赋能困境女性。蚂蚁集团数字木兰系列项目的AI豆计划，充分发挥科技优势，为中西部经济欠发达地区女性提供人工智能数据标注相关技能和就业机会。欧莱雅的“美丽事业，美好人生”美妆公益培训，结合企业美妆行业优势，帮助城乡困境女性在家门口完成就业创业。

自身优势之外，企业开展女性公益项目还善于发挥多方资源优势，联动不同机构发起或开展。其中全国类项目多联动全国性基金会或慈善机构发起开展，如快手科技“她力量·乡村振兴帮扶计划”、逸仙电商“创美人生”美妆公益培训项目联合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部分项目则联动区域机构或地方基金会，如“月亮筑梦”由蓝月亮联动广州市妇女儿童福利会。除了联合发起，在实施过程中企业项目也多联动当地政府部门、基层组织开展，部分项目还联动高校等专业机构。

三是“赋能”渐成女性公益项目主流。在项目类型上，女性公益项目逐步从传统的注重“救助”向注重全面发展的“赋能”转变。早期的女性公益项目以救助为主，如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的“春蕾计划”；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的“母亲水窖”“母亲健康快车”项目；民间行动“农家女”系列项目，这些早期项目在不断地更新迭代中，从“救助”走向“赋能”。

除了早期项目，研究发现当前开展的女性公益项目，赋能增权渐成主流。在此次扫描的219个女性类公益项目中，救助型项目78个，占比36%。赋能型项目85个，比例为39%，占比最高。赋能类项目以助力妇女成长和自立为目标，多与就业创业结合。如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的乡村民宿管家培训项目，爱心月嫂培训项目；天津市潮汐公益服务中心发起的非遗助力乡村妇女创业赋能站；友成企业家乡村发展基金会的香橙妈妈等。赋能型项目为妇女带来的改变是全方位的，经济的赋能让女性变得更自信，部分妇女成长为当地的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带动更多女性发展。

四是女性成为参与慈善的重要力量。女性不仅是公益慈善的受益人，更是重要的从业者、参与者，成为公益慈善不可或缺的力量。据国务院新闻办公室2025年9月发布的《新时代中国推进妇女全面发展的实践与成就》白皮书显示，2023年社会组织从业人员、负责人中的妇女比例分别为42.3%、26.3%，比2012年分别提高13.3个、4.9个百分点。2024年全国有2400万名注册巾帼志愿者和35万支巾帼志愿服务队，开展巾帼志愿服务活动近百万次。以北京为例，2022年巾帼志愿者数量已近50万人，武汉市2024年巾帼志愿者队伍超1700支。

女性通过志愿服务广泛参与到乡村振兴、健康中国等国家战略，同时也深入社会的“毛细血管”，关注社会治理和改善民生。部分女性为参与主体的公益项目还成为当地公益名片，如广州市天河区的“妈妈私房菜”志愿服务项目，郑州市的“绿城妈妈”公益项目。部分还成为全国公益项目品牌，如北京春晖博爱公益基金会发起的春晖妈妈项目，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发起的童伴妈妈项目。

改变，从个体到社会的重塑

女性公益项目不仅影响着妇女个体的发展，也间接影响着社会文化的方方面面。调研发现，除了实施方式和内容，在项目的效果和社会影响上，女性公益项目也逐步形成几个特点。

首先是女性公益项目补充政策制定依据。女性公益项目因直接服务一线妇女，且具有较大灵活性、试验性，成为推动政策制定和实施的重要补充力量。以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为例，基金会的“母亲健康快车”项目为2009年全国妇联、卫生部、财政部共同推出妇女“两癌”免费筛查政策提供了扎实的实践依据。民间妇女组织北京红枫妇女心理咨询服务中心，三十多年来结合一线实践累计提交超20项政策建议，覆盖《婚姻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反家庭暴力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等，其中多项建议被纳入法律条文或地方政策。

除了促进妇女相关类政策制定，以女性为参与主体的公益项目，也为其他领域的政策制定添砖加瓦。春晖妈妈基于多年的公益实践，将未成年人家庭监护规范纳入地方标准。童伴妈妈通过“本村女性 + 长期驻点” 保障乡村留守儿童安全，模式被四川、云南等地政府用财政资金推广。

其次，女性公益项目重塑性别文化叙事。女性公益项目通过议题关注、倡导、传播等在重塑女性相关社会议题，也在重塑女性形象。

每一个女性类公益项目背后对应的是社会需求，尤其对于新近议题，项目设计本身即是对议题关注的呼吁。如重庆市慈善联合总会发起关爱女性产后抑郁项目，中国医药卫生事业发展基金会发起围绝经期妇女健康管理认知调查项目-更年期专项等，还有关注特定职业或特定群体的项目如货车女司机、女性医务人员、罕见病女性等。

女性公益项目也在重塑女性社会形象，通过讲述受益人的故事，让公众看到妇女身上的力量，而非强化妇女弱势的刻板印象。如“天才妈妈”项目亮相金砖国家女性领导力论坛、中非合作论坛、全球妇女峰会，重塑困境女性的故事。赋能单亲家庭的“唯爱妈妈”项目，在抖音平台粉丝44万，其中关于单亲妈妈的系列故事“我是妈妈也是自己”播放超330万。

另外，女性公益项目助力妇女民间外交。妇女的发展是全球议题，故而2021年国务院将“推动发展妇女民间外交”写入纲要，2025年10月全球妇女峰会在北京召开，开幕式上习近平发表主旨讲话，多次强调推动国际妇女交流合作。此次调研发现，中国女性公益项目已开始逐步探索“走出去”。

女性公益项目“走出去”，一种是通过机构，如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依托海外办公室，将中国的公益实践，尤其是妇女参与减贫项目带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另一种是通过项目，机构虽未设海外办公室，但积极参与国际交流，将优秀项目带去海外。如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的“天才妈妈”落地老挝，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的“春蕾计划”落地柬埔寨。

除了公益机构，企业也积极推动女性公益项目走出国门。如蚂蚁公益基金会和联合国妇女署启动“她向未来·数字木兰创业计划”，其中印度尼西亚在雅加达和龙目岛试点，将国内“数字木兰”经验本地化，赋能当地弱势女性创业者。

生存，待打破的桎梏

经过近三十年的发展，女性公益项目的发展已日渐成熟，甚至部分领域取得不少创新和突破，然而也面临来自不同方面的限制和挑战。

观念仍是女性公益项目发展的最大挑战。2023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的《性别社会规范指数》报告显示，全球仍有近90%的人对女性持有某种偏见，并且这些偏见不只存在于男性，也存在于女性中。这些观念成为女性公益项目实施的重要挑战之一，尤其是赋能型项目，女性一方面要打破对自身的限制信念，还需打破家庭、周边人对女性“不能抛头露脸”“应该以家庭为重”的性别偏见。

捐赠人的捐赠理念也是女性公益项目面临的另一挑战。女性公益项目，除直接救助类，无论是教导型还是赋能型项目都涉及人的改变，而人的改变非一蹴而就。这一定程度上挑战着传统希望“立竿见影”“马上看到受益人改变”的捐赠理念。

女性公益项目也面临行业发展困境。在此次调研中发现，有不少早期活跃的民间机构已注销或停止开展项目。部分机构面临因行业薪酬整体偏低，难以吸引人才，又因为职业路径有限，难以留住人才的困境。这给女性类公益项目的专业化、持续化发展带来挑战。

此外，区域间的不平衡也影响着女性公益项目的发展及不同区域的落地执行。针对女性类慈善组织所在区域的调查发现，组织数量的分布在不同地区间存在较明显的数量差距。以广东省为例，除了各类省级妇女类机构，广州、深圳、东莞等不同地市均有市级相关妇女类机构，覆盖面较广。而青海、甘肃、宁夏等部分省份全省仅有一家妇女类相关机构。

女性公益项目还面临理论、政策、平台等的支撑不足。1995年世妇会前后，部分高校及单位陆续成立性别研究及公益慈善研究中心，关于女性公益慈善，虽然已有一定理论研究，但尚无专门研究女性公益慈善的专门机构，与国际相比理论的深度和持续性、议题的多样性均显不足。

政策上虽2021年的纲要一定程度上已有指引方向。但对公益慈善具体如何发挥作用，如何参与妇女发展事业并未有详细细则或工作方法指引，这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公益慈善作用的充分发挥。

公益慈善更离不开平台的搭建和支持。部分地方先行先试，如广州2016年始持续举办广州玫瑰公益创投，上海不定期举办优秀社会组织评选，但放眼全国，女性性公益项目的支持平台、跨界交流平台均显不足。

未来，需各方面共同推进

女性公益项目的发展，既关乎如何更好服务妇女发展事业，也关乎如何让女性通过公益慈善更好参与公共事务，更关乎公益慈善、经济社会的整体发展。站在北京世妇会30周年这一历史节点，未来中国女性公益项目的发展离不开多方面的共同推进。

首先需强化理论研究及政策指导。推动成立女性公益慈善专业研究机构，加强女性公益项目从设计、实施，到成效的更科学的评估和研究，细化政策指引。其次需加强平台搭建和行业保障。尤其是搭建跨不同领域、不同主体、不同区域间的交流及合作平台，同时强化激励和保障。最后要加强倡导和传播。女性公益项目的发展涉及多方面的观念变化，这其中既有女性对自身的认知，也有全社会对性别平等、社会性别等观念的认知，还有捐赠人对发展型项目捐赠理念的认知，这需要社会各界持续发力并形成合力，共同营造更有利于女性公益项目发展的社会及舆论环境。

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

责编 钟金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