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府最擅隐藏的女性：潘金莲像一把锋利的刀，握刀之人是孟玉楼

《金瓶梅》西门庆众妻妾里，孟玉楼最擅长隐藏自己，这种隐藏最大的文本魅力就在于，有时候会让读者分辨不清是非曲直。

如果不把自己带入到金瓶情境中，孟玉楼的缺点读者很难察觉，比如宋蕙莲之死，看似将来旺夫妇推向死亡边缘的人是潘金莲，但中途频频告密、引导潘金莲的人恰恰是玉楼，这样的人有些危险——既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想身上沾半点血迹。

《金瓶梅》第二十一回，吴月娘烧夜香为夫祈祷，被西门庆回家撞见，夫妻俩由此结束了几个月的冷战，终于躺在了一张床上，这个消息最先知道的人就是孟玉楼，她知道后，转眼就来找潘金莲，我们来看原著的描述：

却表次日清晨，孟玉楼走到潘金莲房中，未曾进门，先叫道：“六丫头，起来了不曾？”春梅道：“俺娘才起来梳头哩。三娘进屋里坐。”玉楼进来，只见金莲正在梳台前整掠香云。因说道：“我有桩事儿来告诉你，你知道不知......今早我才知道。俺大丫头兰香，在厨房内听见小厮们说，昨日他爹大雪里着恼来家，进仪门，看见上房烧夜香，想必听见些甚么话儿，两个才到一搭哩。丫头学说，两个说了一夜话。说他爹怎的跪着上房的叫“妈妈”，上房的又怎的声唤摆话的，硶死了。象他这等就没的话说。若是别人，又不知怎的说浪！”——第二十一回

孟玉楼的心机在这段对话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孟玉楼很擅长语言艺术，西门庆和吴月娘昨晚和好，她第二天一大早就知道了，获取消息简直不要太灵通，可玉楼一张口却说“今早我才知道”，这个“才”字用得真妙，意在表示，自己是个正经人，从来不主动打听这些八卦，将自己置于被动地位。

另外，玉楼想要分享吴月娘八卦的心情迫切至极，兰陵笑笑生这一点刻画得极好——玉楼来找金莲，还未进门，便已开始呼喊询问“起来了不曾”，金莲正在整理乌云秀发，玉楼也等不及她收拾完毕，直接在一旁自行说开了。

孟玉楼为何找潘金莲分享，而不去找其他人？盖因两人之前都曾被吴月娘得罪过。

那是第十八回，西门庆家遭遇祸事，李瓶儿招赘了蒋竹山，惹得西门大怒，回家打骂丫鬟小厮，众妻妾一起闲聊，说起李瓶儿改嫁的事：

孟玉楼道：“论起来，男子汉死了多少时儿？服也还未满，就嫁人，使不得的！”月娘道：“如今年程，论的甚么使的使不的。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淫妇成日和汉子酒里眠酒里卧的人，他原守的甚么贞节！”看官听说：月娘这一句话，一棒打着两个人──孟玉楼与潘金莲都是孝服不曾满再醮人的，听了此言，未免各人怀着惭愧归房，不在话下。

实事求是地说，“孝服未满嫁人”这个话题是玉楼自己提出来的，吴月娘那句“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大概率不是故意针对孟玉楼、潘金莲两人，而是被玉楼的话题自然而然带出来的，月娘只是在感慨世风日下，妻子不为丈夫守节竟比比皆是，以此诟骂李瓶儿，不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顺便把孟玉楼和潘金莲的脸给打了——她俩也是孝服未满，就嫁给了西门庆。

屁股指挥脑袋是人的天性，孟玉楼可不会从自身找问题，觉得是自己起话题起得不好，而要把问题归咎在吴月娘“不会说话”上，并开始有意针对月娘，发表一些近乎“撒气”的言论——这种言论最好的倾诉对象，就是和自己一起被骂的潘金莲。

一切都不出玉楼所料，潘金莲也因之前月娘的话怀恨，两人就着吴月娘和西门庆和好的事背地里嚼舌头，互相提供情绪价值。

这里有一个问题很关键，就是孟玉楼获取信息的渠道。

从写实角度来看，玉楼对金莲所说的话并不真切，很可能有撒谎的成分，玉楼说她的丫鬟兰香一大早在厨房听小厮们说昨晚的事，可昨晚的事何其秘密，小厮们不可能趴上房的墙根，偷听西门庆和吴月娘行房时说的话，只有负责烧香搬桌子的丫鬟小玉，或者月娘身边的丫鬟玉箫，才有可能知道。

玉楼不会把获取信息的真实渠道告诉金莲，就像后来金莲揪住玉箫和书童苟且，趁机将玉箫笼络为自己人，让玉箫时刻报告月娘的最新消息，金莲也不会把这种秘密告诉给其他人，这种事只能偷偷干，不能暴露一丁点。

再结合金瓶全书，玉楼总能提前得知许多消息，我们有理由怀疑：似乎小玉和玉箫两人中，有玉楼的眼线，这个猜测待日后寻得其他文本证据，再予以佐证，此处仅以可能性定论，以免犯过度解读之弊。

如果仅此而已，不红君对玉楼的定义，也仅仅是个爱聊八卦的寻常妇人，但接下来玉楼又有一个新操作，她告诉潘金莲说：

玉楼道：“如今你我休教他买了乖儿去。你快梳了头，过去和李瓶儿说去。咱两个每人出五钱银子，叫李瓶儿拿出一两来，原为他的事起。今日安排一席酒，一者与他两个把一杯，二者当家儿只当赏雪，耍戏一日，有何不可？”金莲道：“说的是。不知他爹今日有勾当没有？”玉楼道：“大雪里有甚勾当？我来时两口子还不见动静，上房门儿才开，小玉拿水进去了。”

我们不由得再次感慨，孟玉楼的眼睛就像监控器，监视着西门府每个人的动静——我们以为她一大早过来找潘金莲，早就无心其他，岂料她连西门庆、吴月娘还未起床，小玉打了洗漱水这样的事，她都一清二楚，妇人心机，可怕如斯。

更有意思的是，玉楼一边骂着吴月娘，一边又要找人攒钱，给吴月娘、西门庆办一个和好宴，目的就是“不能让她（月娘）买了乖儿去”，还要借着这场宴会，调侃打趣月娘一番。

玉楼的目的显然达到了，在这场宴会上，潘金莲点了一出《佳期重会》，嘲讽吴月娘故意夜里烧香，有意引诱西门庆和好——这种当面嘲讽的事，玉楼每每交给金莲来做，就像宋蕙莲之死，玉楼只负责告密给金莲，因为她知道，剩下的脏事，金莲会帮自己去做。

孟玉楼的段位之高，于此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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