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非标准答案-207 宋小竹

发布时间:2025-12-29 01:20  浏览量:1

女性的非标准答案

宋小竹

“三十岁前不结婚的女人,人生就像过季的花。”徐婉清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母亲在电话里一直在重复这个话题。

她站在律所落地窗前,脚下是上海陆家嘴的流光溢彩。手机另一头,老家县城正飘着冬月细雨,两个世界被一道无形锁链相连。

“王阿姨介绍的公务员,春节回来见见?”

“妈,我在赶并购案。”

“案子重要还是终身大事重要?”

徐婉清不语,把手机移开耳边,只装作在听。

徐婉清想起十三岁那年,她代表学校参赛,语文竞赛得了第一,父亲说:“女孩子读太多书,心气高了不好嫁。”后来她成了县里第一个考上北大法学院的女孩,临行前夜,母亲在她的内衣里缝了个袋子,往里面塞钱:“出去就别回来了,这里的天地装不下你。”

可她没逃掉那条根深蒂固的催婚锁链。

翻年到了三月,徐婉清接下公益诉讼,农村土地确权案,七个女人要求平等继承权。

在徽州古村,她见到第一个当事人周春梅。这个女人四十岁,初中文化,丈夫在外打工。提起诉讼后,村里人戳她脊梁骨,骂得难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争娘家地,不要脸。”

“我弟在城里三套房,”春梅倚坐在家门边上择发黄的菜叶,手一直在抖,“我只要该得的那份,我女儿读书也需要钱。”

老宅堂屋供着“天地君亲师”牌位,春梅低声说:“我爹临终前说,闺女,认命吧。可我不认,我弟的生活那么好,为什么他可以继承,他的的孩子可以用继承的钱读书,我的女儿就不行?”

走访的第七天,徐婉清在宗祠前遇到最年长的当事人,八十二岁的吴奶奶。老人拄拐杖,说:“我出生的年代,女人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守寡四十年养大三个儿子,如今老头子走了,他们争家产,所有的东西都写上了他们的名字,却没一个记得娘也要吃饭。”

徐婉清问:“您怎么想到打官司?”

吴奶奶答:“村里大喇叭讲‘外嫁女也能分地’,我听着像说我。后来我让隔壁老周家的孙女带我去司法所,人家给我解释了条文,说能告,我就告了。我都老了,也不知能活几年,但就是寒心。”

风穿过天井,吹动祠堂檐角铁马,叮当叮当响。

“徐律师,”吴奶奶忽然问,“你们城里女人,自由吗?”

徐婉清答不上来。

取证一直在进行。有一天,徐婉清收到高中同学李静婚礼请柬。朋友圈九宫格发了钻戒、婚纱的照片,还有配文“终于等到你”。

李静曾是理科竞赛冠军,大学保送清华,毕业后进了研究院。

婚礼上,徐婉清听见李静母亲对宾客说:“女孩子嘛,归宿最重要。”

敬酒时,徐婉清摸着李静婚纱说,这面料好亮滑。没想到李静轻轻往后退了一小步,拉着徐婉清的手小声说:“我怀孕了,三个月。得赶紧结,不然就显怀了。”

“你不是还要多考虑考虑吗?”

李静笑了笑,说:“婉清,对我们这种小城出来的女孩,婚姻是第二次投胎。”

那晚回程高铁上,徐婉清脑海里不停地翻腾出少女时代的记忆:十七岁的李静站在全国物理竞赛领奖台,眼里有整片星空。

窗外田野飞逝,她忽然意识到:枷锁最可怕之处,是让人自愿戴上,还以为是王冠。

案件推进到六月,母亲查出子宫肌瘤。

手术前夜,母女在病房相对无言。最后母亲说:“婉清啊,妈不是逼你,是怕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徐婉清握住母亲布满针眼的手:“妈,你当年送我出去,不就是想让我有选择吗?”

“我想你有选择,”母亲眼泪滚下来,“可我也怕你选择错了,没人兜底。”

窗外霓虹彻夜不息。徐婉清想起春梅,想起吴奶奶,想起李静。原来每一代女性都在两难中跋涉——既要挣脱旧枷锁,又怕新天地里没有路标。

她轻声说:“妈,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九月开庭。

被告席上是春梅的亲弟弟,他红着眼大吼:“姐,你非要把家丑外扬吗?”

春梅第一次挺直脊梁:“这不是家丑,是家事。我有权争取自己的利益。”

最动容时刻来自吴奶奶。法官问她:“您年事已高,为何坚持诉讼?”

老人扶着证人席站起来,头发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灰白。

“我十一岁开始上山背柴,肩膀都勒出血印子,疼得整夜哭,我弟却什么都不用做,娘说‘女人都这样’;十六岁嫁人,丈夫打我说‘媳妇都这样’;六十岁儿子让我把房过户,说‘老娘都这样’。我这辈子,活得就不是自己,还因为‘都这样’连个自家的房檐都没有。”

她老泪纵横:“今天,我想到自己‘都这样’了一辈子,心里特别憋屈,老了就没人管、没吃没住、遭到嫌弃,凭什么我就应该如此?”

旁听席上,徐婉清看见几个年轻女孩在擦眼泪。

判决在十月下达:七名原告胜诉。

走出法院时,深秋阳光正好,春梅的女儿突然抱住母亲说:“妈,我以后要当法官。”

那一刻徐婉清明白,打破枷锁从来不是瞬间的巨响,而是第一道裂缝出现后,光漏进来的样子。

除夕夜,徐婉清独自在律所加班。

母亲给她打来视频电话,老家客厅里,母亲和几个老姐妹正在包饺子。

“王阿姨现在也觉得我过得挺好的,”母亲语音带笑,“她女儿离婚了,想来上海工作,我让她找你咨询。”

零点钟声响起时,窗外天空被焰火点亮。徐婉清接到春梅的贺年电话。背景音是春晚小品,春梅声音有些哽咽:“分到的地,我租出去了,租金存着给女儿上大学。徐律师,谢谢你让我看见女人也可以有选择。”

挂断电话,徐婉清打开手机备忘录,在上面写道:

封建枷锁最沉重的一环,是我们内化它后,替它辩护。而现代生活的核心,不过是把“我应该”换成“我选择”。

我选择三十岁不结婚,因为婚姻不是人生进度条。

我选择为陌生人抗争,因为她的枷锁也是我的。

我选择相信,一个女人完整的模样,该由她自己描画。

黄浦江上传来轮船汽笛。悠长,坚定。

而在每一座城市的万千窗格里,无数女性正在做出微小选择:不加班的权利、不微笑的自由、不解释的底气。每个选择都是一次解锁,咔嚓声轻微,却终将汇成时代的钥匙,终将抵达自由的呼吸。

“王阿姨介绍的公务员,春节回来见见?”

“妈,我在赶并购案。”

“案子重要还是终身大事重要?”

徐婉清不语,把手机移开耳边,只装作在听。

可她没逃掉那条根深蒂固的催婚锁链。

徐婉清问:“您怎么想到打官司?”

徐婉清答不上来。

“你不是还要多考虑考虑吗?”

案件推进到六月,母亲查出子宫肌瘤。

九月开庭。

判决在十月下达:七名原告胜诉。

除夕夜,徐婉清独自在律所加班。

黄浦江上传来轮船汽笛。悠长,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