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一位平凡而又伟大的女性

祖母仙世已 17 年了，她的音容相貌无法远离我的记忆。

2008 年 8 月，祖母无疾而终，享年 95 岁。祖母邓运姑是一名朴实、勤劳、善良的典型中国传统农村女性，她与祖父桂生（抗战老兵，2013 年去逝，享年 97 岁）是远近闻名、德高望重的一对高寿夫妻——去世前婚龄达到了 75 年。

祖母娘家住丫江桥邓家垅，家境富裕，她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她最小。遗憾的是，她的两位哥哥寿命都不长，四十多岁就辞世了，而四个姐姐，除一个 80 年代初逝世时有 80 多岁外，其他寿命也不长，四十多年前就都已离开人世。

祖母出嫁挺有神奇色彩。祖母的大哥舒林是保长，当过老师，管理过攸县粮仓，祖母的大嫂就是祖父的二姐。当年祖母出嫁前，有几个对象可选择，有的是当老师，有的是富农子弟。而当时祖母大哥因经常去岳母娘家，知道岳母娘家也不穷，并且小舅子桂生人老实，所以要求嫁给小舅子，家人意见不统一。恰好这时一打卦先生路过，为祖母打一卦称：如果嫁那富农子弟及那老师，将不会长久，而嫁桂生将会长长久久，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祖母出嫁时年 19，而祖父桂生只有 17 岁。出嫁那天，毕竟是大户人家，所以场面非常热闹，耍狮子、打龙灯，祖母坐着大轿嫁到了十多里外的樟树下。

祖母嫁过来不久生下了大儿子雄民，两年后的 1937 年抗日战争爆发。因国民党征兵，9 月份祖父从军，远离家乡前往南京前线，一去三年、生死不明。祖母在家带着小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艰难度日。虽然附近时有富家子弟前来挑逗这位准寡妇，但祖母守洁如玉、严词拒绝，而她与邻里关系非常好，其处境也得到乡邻们的同情和帮助。

1940 年，祖父拖着虚弱病重的身体从枪林弹雨中捡回一条命回来了。1941 年生下第二个儿子，但不久夭折。第二年国民党又来了抓壮丁，祖父祖母无奈逃往娘家邓家垅躲起来，祖父在姐夫（大哥）舒林的学校当伙头。1943 年生下了第三个儿子壮民，1945 年生下儿子健民，时逢抗战结束。1946 年，祖母牵着大儿子雄民、祖父用萝框挑着壮民、健民两小孩，舒林挑着锅碗瓢盆回到了樟树下。因执行当时“以粮充丁”的政策，家里欠了几十担谷子，夫妻俩开始承包了几十亩地，辛勤劳作，偿还债务。1947 年又生下了儿子康民，1951 年生下第六个儿子绕文。

人丁越来越多、家里负债累累，一家七口生活状况可想而知。不久，祖父在邻居祖旭的帮助下到学校找了份炊事员的差事，一年有 10多担谷作为报酬，干了两年终于将所欠谷子全部还清。后来，祖父在族兄 湘藩的介绍下，约了几个兄弟一同来到耒阳养路。因为工作非常艰苦，那几个兄弟都回来了，而祖父因家庭情况很糟糕， 无奈咬牙一直坚守，每月寄几块钱回去。

祖母身材矮小（估计不到 140cm），还缠过脚， 1956 年时因病右眼不幸失明，而既要出去干农活，又要在家抚养着五个小孩，其艰辛程度不言 而喻。后来祖父因工作突出，被评为先进，并转为公路段正式职工，调往醴陵，这时每月有 几十元寄回来，家境渐松。儿子们都陆续长大了，念书的念书，当兵的当兵，成家的成家。 祖父因病回家修养，家人们商量要建房子了。塘冲，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山冲，分别在 1968 年、1970 年在这里盖起了两座“六栋五间”的大土砖房，五个小孩各四间，唯独祖父祖母 没有留下自己的住处。

随着时间推移，祖父于 1976 年退休，家庭 规模也越来越大，全家达到 26 人，五个儿子也争气，个个有出息。祖父有“不菲”的退休金， 他们不仅给十四个孙每年拿压岁钱，而且还对学习成绩好的进行奖励。尤其每当儿子儿媳、孙子孙女 过生日时，祖母总会先一天晚上煮一碗丰盛的面条给寿星吃。八十年代，祖父带领孙儿们挖高岸、挑泥土， 又建了自己的三间小屋，这小屋从此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聚会的目的地、信息的传达地、快乐的源泉地，这里天天有新 鲜事、天天有新客人。我们孙辈也天天去陪祖母聊天、听祖父的收音机、看时间、打牙祭，有伤到这里治疗、有病到这里拿药。尤其每年年底 30 日晚上，所有家人都聚在祖母家团圆，正月初一早上，全部都在祖母家吃年，整整三桌，象做大喜事一样，详和热闹、团圆喜庆。大家庭八十年代就成了远近闻名、令人羡慕的的大户人家，而祖母以其质朴善良、热情贤惠等优良品质更是赢得世人的敬重。

1987 年年底 29 日，我与父亲在家附近砍树， 树很高很大，一个人合抱不过来。等到树快倒下时，我赶紧往外跑，没想到还是被倒下的大树砸中头部，顿时倒地不醒。后来听大家说，全家当时乱成一锅粥，父亲吓懵了，母亲赶集回来号啕大哭。叔叔们有的在准备担架，有的请来当地一有名的医生。医生检查后称已经号不到脉了，没救了，也不敢治了。家人还是想立即送往十多里路远的镇，再喊车送往县城。这时祖母站出来，坚决制止，不许送医院。她说：如果坐着车颠簸去医院，很可能就会死在路上，尤其已经年底了，要死也要死在家里。大家一听觉得有道理，就只好放弃。祖母是名非常虔诚的佛教信徒，逢初一十五早餐必吃斋饭，几十年不间断，她立即托五叔当晚去几十里远找本地有名的杉仙真人拨单方。吃了几天药，正月初三，我终于苏醒过来。在兄弟的搀扶下去向祖母祖父拜年。正月十三开学，家人不许我去，在家好好养病，但我还是摇摇晃晃坚持来到了学校。后来就长期吃仙方，我的病也慢慢痊愈了。想当时，如果不是祖母阻止送医院，也许我的命真的会丢在路上了。

九十年代，我们孙辈们因为外出读书、工作，整个大家庭逐渐清静下来，祖父母也已经老了，他们相濡以沫，依然过着幸福甜美的生活。我们每次从外地回来，总会带来一些城里买的东西孝敬他们。而祖母每次都会用最好的茶叶泡茶给我们喝，还会将她收藏的一些零食拿出来给我们品尝。当哪家外出时，钥匙都交由祖母管理。1992 年，我家建新房子，父母都在学校工作，我们兄弟都在外地念书，建房子就全部由近八十高龄的祖父母打理。他们忙前忙后，俨然成了这栋房子的主人。

详和的日子终于被打破，1997 年，五弟家正在建新房，做木工时厅堂地上留了很多木屑。祖母经过时，不慎踩着一圆木头而摔倒在地，左腿不幸骨折，从此改变了祖母的命运，更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方式——走路时只能扶着凳子一步一步慢慢移动，这一移就是十多年！因为高龄，去医院动手术不方便又有风险，我们家人看着既无奈又心痛。

进入 21 世纪，父辈们基本上都退休了，我们孙辈也都进城成家立业了，父辈们要到城里带孙子了，所以大家庭开始冷清了。正月初一的早餐团圆饭已经无法团圆了。祖父母年纪也大了，这个惯例也逐渐取消了。但因为我们孙辈长年在外工作，祖父母还是尽力在我们上班前摆一桌给我们孙辈们团聚，他们甚至还拿压岁钱分给五个儿媳。因为他们还是非常渴望看到曾经大家庭的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情景。

日复日来年复年，时间很快到了 2008 年。汶川地震使这一年成了中国的国难年，而祖母也于这一年的 8 月 24 日中午 1 点 50 分驾鹤仙逝、无疾而终了。祖母走了、安祥的走了，九十五个春秋，七十五年婚龄，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无论寿命多长，她都会留恋这个充满温情的世界，她都会留恋她生育的子子孙孙。或许是因为祖母坚持吃了 60 余年的斋饭而感动了上苍，出殡那天，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一直阴雨绵绵的天气竟然会突然放晴，尤其后来得知邻近几个乡竟然一直在下大雨！而当天送葬者更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直送到山上。一路上邻居们摆酒祭祀，鞭炮声、铳声响不绝耳，这应该是这几十年来远近最隆重的葬礼了。这，也许是世人对她一生做出的最好评价和最好祭拜吧。

人生如梦，往事如风。不知不觉中，祖母离开我们已经有些年头了，父辈也已走了三个，孙辈也都慢慢成为了老人，祖母的尸骨也早已化为灰烬，融入了家乡的泥土，融入那青松满野的大山之中。祖母是一位善良勤劳、乐善好施、慈祥朴实的贤妻良母，她走了，走完了她勤劳而坎坷的一生，走完了她苦难而沧桑的一生，走完了她平凡而伟大的一生。我们再也看不到她那弱小又坚强的身影，再也看不到那那慈祥而又善良的笑容，再也听不到她那轻言细语给我们讲述家乡的故事了，再也喝不到她那收藏好的嫩嫩的香香的清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