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雨读诗：烟火人生中女性的坦诚叙事——读亚芸诗歌《顶梁柱》

作为中年男人，我不能忘记自己家庭身份的定位：我是丈夫，也是父亲。在一个三角形似的家庭中，我就是底边，支撑着另外两条边，才能确保其稳定性。也正如社会对男人家庭角色的预定模式就是“顶梁柱”。“顶梁柱”本是古建筑结构术语，指支撑房屋核心重量的主干梁柱。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它常特指家庭中的核心人物。这一核心人物必须担负起一个家庭的重要责任，不可软弱，不可懈怠，更不可弯曲。顶梁柱的重要性，似乎抬高男人的地位，在两性平权的社会，似乎这样的期待，是对女性的不公平。但是，回到充满烟火气的现实生活中，顶梁柱的生存状态和存在意义又将是怎样的模样？诗人亚芸以新入典诗歌《顶梁柱》，给予我们女性视角下最坦诚的回答。

之所以坦诚，用伊沙先生推荐语的话来说，“本诗就是‘活出来的诗’，甚至是‘正在活的诗’”。“活出来的诗”是伊沙先生发明的话，旨在强调真实生活体验与当下现实紧密相连的诗歌创作观。即用自己的话，写自己的生活，关注当下的事实与细节，保持批判性与自省精神。《顶梁柱》充分体现了这一创作理念。诗歌来自生活本身，其间晾衣服的日常琐碎、夫妻间的自然对话，“老公说”“我说”“他说”的直白句式，都是未经加工的生活素材，都是普通家庭未经剪辑的日常片段。在诗人极具代入感的叙述中，我们仿佛走进自家客厅和厨房，仿佛看到我们自身本真的生活。那份不刻意间流淌出的诗意，才是真诚的诗意。

之所以坦诚，在于诗人写出了“我和女儿”的“应激反应”。从生物学角度看，应激反应是个体面对刺激物时，身心共同参与的一系列适应性反应。这种反应是毫无表演成分的最真实的表现。当丈夫一句平淡的“我累了”，竟能打破了家庭长久的平静。妻子没有认为这是丈夫的借口或矫情，第一反应是“惊恐”，是本能的慌张；女儿听到父亲的这三个字，也没有质疑，自觉进厨房要求帮母亲做些什么。母女俩这样的“应激反应”，是因为“从未说过累”的顶梁柱这第一次说“累”，那一定是真累。这番默认与心疼，是这样和谐家庭中亲情默契的表现，是不可能有半点假意的温情流露。

之所以坦诚，在于诗人发自内心懂得了作为顶梁柱的中年男人“累”的现实性与遮蔽性。“顶梁柱”，承受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包含两个层面。一是在生活的重压前，他们必须无所畏惧地接纳，必须维护男人坚强的本色。无论工作的压力、家庭的责任、社会的期待，都必须扛在双肩。二是他们还不能言累，不能诉苦，不能卸下自己尊严的铠甲。丈夫“从未说过累”的沉默，就是一份隐忍，是男人不可丢失的体面。而当他终于说出“我累了” ，我相信这是他脆弱的一瞬间表现，也是他累到极处的一次情绪链断裂。这才是真相，才能让母女在“我累了”这三字中感受到千钧重量。

诗歌中还隐含了一份坦诚，那就是母女俩之所以“惊恐”与“应激反应”，是因为她们在传统社会语境之下，对丈夫或父亲的忍辱负重认为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她们的一系列的表现，看似是对丈夫状态的担忧与关怀，实则更多的是试图修复顶梁柱出现的裂缝，确保顶梁柱不崩塌，从而让顶梁柱继续发挥其应有的功能，让生活回归到应有的正常秩序中。从本质上讲，这是一种习惯性的依赖，也是一种持久性的索取，也就让诗歌平添了一份人性的残酷。

好的诗歌本该如此。读着读着，就发现内核是另一番滋味，就像一枚梨！

（图片由Al生成）